2025年5月28日下午“未来记忆”青年学者讲座系列第32讲“诗与乐：重审郑玄《仪礼注》与《毛诗》之关系”在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103会议室举行，讲座由北京大学历史学系长聘副教授李霖主讲，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精神人文主义”项目主任、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张卫红主持。

（讲座中，左：张卫红教授；右：李霖教授）

李霖老师首先指出，郑玄经学解释具有体系性已是学界共识，但在理解其体系时仍存在一些疑难问题，其中一个核心问题便是郑玄在《三礼注》与《毛诗笺》中对《诗经》解释存在的差异。李霖老师批判性地回顾了学术史上的主流解释方案：唐人义疏提出两种解决方案，一种是认为郑玄注《礼》时未得见《毛诗传》，另一种则认为郑玄注《礼》时使用的是齐鲁韩三家《诗》而非《毛诗》，这两种方案被清代辑佚三家《诗》者结合起来，使“三家《诗》说”成为调和郑学内部差异的“万能药”。李霖老师在其先行研究《重审〈三礼注〉与〈毛诗〉之关系：以〈郑志·答炅模〉为中心》（《传统文化研究》2023年第1期）中，已对此“万能药”的根本依据——《郑志·答炅模》的记载进行了深入辨析，指出该记载仅表明郑玄注《礼记》时可能未得《毛传》，而《礼记》不等于《礼》，《毛传》也不等于《毛诗》，汉代很多经典的流传都是经、传别行的，因此“注《礼》时未见《毛诗》”之说本身即存在严重疑点。

讲座中

在本次讲座中，李霖老师以郑玄《仪礼注》为中心，通过三个层次递进的论证，有力地证明郑玄在注释《仪礼》时，已经见到了《毛诗》序。

第一，《仪礼注》所言诗旨大多与《毛诗》序是相同的。在《仪礼》中《乡饮酒礼》和《燕礼》两篇所用诗与乐的记载中，郑玄对于《鹿鸣》《四牡》《皇皇者华》《鱼丽》《南有嘉鱼》《南山有台》《关雎》《葛覃》《卷耳》《鹊巢》《采蘩》《采苹》十二首诗的注皆与《毛诗》序大致相同，另外《燕礼》注“《勺》，颂篇，告成《大武》之乐歌也”与《毛诗》序“《酌》，告成《大武》也”相似，《大射仪》注“《时迈》者，大平巡守祭山川之乐歌”与《毛诗》序“巡守告祭柴望也”意义相近。郑玄在注中所述这十四首诗的诗旨与其各自的序基本吻合，而三家《诗》遗说中并未见到与《仪礼》注如此相近者，基于此可以认为郑玄注《仪礼》时已经得见《诗》序。

第二，《仪礼注》与《毛诗》序之差异多与《仪礼》情境有关。李霖老师指出，上述十四首诗注中，部分与《毛诗》序存在微小差异，这些差异恰恰是郑玄根据《仪礼》的特定礼制场景对《诗》旨进行适应性阐释的结果，而非源于使用了不同的《诗》学系统。比如《鹿鸣》注强调“君与臣下及四方之宾燕”，不同于《毛诗》序说“燕群臣嘉宾”，这是直接对应《仪礼·燕礼》中“公与客燕……若与四方之宾燕”的记载。郑玄在解释为何在燕礼中合乐演奏《二南》乡乐时，明确提出“国君与其臣下及四方之宾燕，用之合乐”，并将乡乐定位为“礼轻者可以逮下”的体现，与升歌《小雅》的“礼盛者可以进取”形成层级。而《毛诗》序的“嘉宾”本不必然包含“四方之宾”。再如《时迈》的《毛诗》序是“巡守告祭柴望也”，而郑玄注《仪礼》说“《时迈》者，大平巡守祭山川之乐歌”，《时迈》诗中只说了“及河乔岳”，并没有提到燔柴祭天，郑玄在此处是接受了《时迈》一诗的原文，而没有将《毛诗》序柴祭之说也采纳进来，但是当郑玄作《诗》笺时则以《毛诗》序为中心，对于“柴望”以封禅进行了解释，这是他面对不同的文本所作出的取舍的不同。这些例证表明，郑玄在注《仪礼》时，是以《仪礼》文本和具体礼制情境为根本出发点，参考包括《毛诗》序在内的各家《诗》说，进行有针对性的阐释，由此造成与后来《诗笺》的局部差异。

第三，《仪礼注》何以谓笙诗“其义未闻”。《仪礼注》中对于《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由仪》六首笙诗郑玄皆注为“今亡，其义未闻”，这构成了旧说认为郑玄未见《毛诗》的重要依据，李霖老师梳理了郑玄注文中“未闻”的含义，认为“未闻”虽然主要表示“不知”，但也可以表示“不确信”的意思，郑玄在注笙诗时所说“未闻”主要是出于对于笙诗序的不确信。这种不确信主要有三种依据，首先是《燕礼》的主角是君臣，而《南陔》《白华》之序与《燕礼》的情境完全不合，其次郑玄无法在不知道诗文的情况下修剪诗旨以迁就《燕礼》，另外郑玄在注《礼》时对于笙诗序的来源也是存在疑虑的。

讲座现场提问环节

基于以上三层严密分析，李霖老师条理清晰地论证了郑玄在注释《仪礼》时，不仅已经见到了《毛诗》序，并且在阐释诗旨时进行了参考，而那些与《毛诗》序的差异则主要是郑玄立足《仪礼》具体礼制情境进行阐释的结果；而对于笙诗“其义未闻”的说明则反映了郑玄在特定条件下对《毛诗》序内容的审慎存疑态度，而非不知其存在。李霖老师强调，这一关于《仪礼注》的结论，同样适用于理解整个《三礼注》与《毛诗》的关系，这为后续具体分析各处《礼》注与《诗》笺的差异奠定了新的基础。

供稿：许睿

供图：张若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