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6日,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主办的精神人文主义云讲堂系列讲座第35讲在线上举行,题目为精神文化在文明发展和存续中的意义。本次讲座由郑州大学哲学学院、北京大学哲学系何怀宏教授主讲,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副研究员、长江商学院研究学者王建宝博士主持,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长杜维明先生在线出席。
(主讲人:何怀宏教授)
一 文明与文化
何怀宏教授首先界定了文明与文化两个概念。文明是普遍的历史过程,它有确定的范畴,大约从一万年前各大河流域的人类不约而同地进入农业文明,就象征着文明的伊始。文化的历史则更悠久,可以上溯早期智人之前的原始文化。文明更强调普适性和共性,而文化侧重于差异和个性,因此文明的内涵具有更明显的包容力。文明一定包含物质文明,而文化的概念经常被置于与文明相对立的处境中,指向精神文化。文明的传播只需要明,明白后就可以模仿;文化的传播却不可缺少化,是一个濡染、生长和培养的过程。基于此,何教授给出了清晰的定义:文明是一定数量的人们具有一定的持久、固定的群居物质生活基础,形成了一定的政治秩序,具有一定的精神生活形态的人类开化状态。文化则通常表示文明中内在的、精神层面的部分,其中器物的因素较少,而表现为一种核心价值和主要规范的系列。总之,文明的概念更广大且固定,文化的概念则更细微和弥散。
(图源网络)
二 精神文化对文明发展的意义
探究精神文化对文明发展的意义,首先应回顾文明的演进史。何怀宏教授提出一个生动的说法来划分文明的万年进程一一“一半的一半的一半”,即前五千年是夯实物质基础的阶段,后五千年中的前半部分进入政治文明,后半部分即近2500年进入精神文明,也就是轴心时代,这期间犹太教的先知留下了《旧约》,古希腊的哲学与艺术达到高峰,印度的释伽牟尼创立了佛教,社会呈现更复杂的精神样貌。何教授总结道,这是人类从不约而同到\有约而异的过程,其中\约\是一种精神契约,从此精神文化的意义开始显现。
(图源网络)
文明的最初形式是物质文明,人类开始改造自然、形成一种提升物质生活水平的生产机制,进入农业文明后在生产力上实现更显著的进步,人类不约而同地开始聚居,建立起村庄、乡镇和城市。迈向政治文明后,社会呈现出分工复杂、程序完善的形态,国家是最典型的模式。最后一个阶段为轴心时代开始的精神文明,各大文明不约而同地出现系统的精神文化创造,但其内容有所分别,随后人类不同文明的发展呈现出迥乎不同的色彩,这就是何教授所说的“有约而异”。
(图源网络:Jared Diamond)
何怀宏教授以当代学者戴蒙德(Jared Diamond)为例,说明了自己的主张与部分主流观点的差异。何教授认为,戴蒙德在《枪炮、病菌与钢铁》中提出的环境决定论低估、甚至否定了精神文化的作用。据戴蒙德自述,他写作此书是为了回应一个问题一一为什么是欧洲人去美洲和澳大利亚征服、甚至杀害当地土著居民,而不是反过来?他进一步把这一提问抽象化为全球的财富和权力分配为什么是现在的方式,或者说文明的差异源自什么的问题。何教授点明,首先,戴蒙德将最初的问题宽泛化、尖锐化了,他的回答也就不太适用于原本的问题;其次,他用自然环境因素解释文明的开端固然合理,但把文明发展的差异也归因于环境的不同则有些片面。何教授对于解释历史动因持一种顾及不同时段、不同层面的多因论观点,而不赞同单一因素决定论,他认为精神文化对族群和个人的笼罩性、持久性影响通常不亚于生物和地理因素的作用,且精神文化在不同时期里呈现的影响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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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质只是文明的基础,而不是人类的终极目的,因此对于物质的追求并非人类最高的价值追求。政治是短期改变社会的最有力杠杆,它能调动物质资源、掌握工具手段,是实现观念、理想或利益变现的关键。精神文化则是决定文明发展方向的关键因素,引领人类走向不同的道路。
三 精神文化对文明存续的意义
在之前九千年的历史中都没有出现过文明存续的危机,虽然人类历经不少灾难,甚至有过人口锐减的时候,但文明从未中断,并且很快能从灾难中恢复过来。而在近现代,整个人类文明可能出现生存的挑战。何怀宏教授提及牛津大学人类未来研究所的一位学者托比:奥德(TobyOrd)的著作《危崖:生存性风险与人类的未来》并总结道,作者认为存在三种风险可能使文明崩塌且无法修复:纯粹的自然风险、实际存在的人为风险以及尚未出现的潜在人为风险,其中,人为风险已经远超自然风险,并且从第一颗原子弹爆发开始,人类就进入了危崖时代。这的确是一个让人忧虑的命题,因为文明尚且只有一万余年的历史,相对于地球可容纳人类的期限来说还处在婴儿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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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财富在近一百年飞速增长,生活也变得十分便利,但是在何怀宏教授看来,人类的自控能力与控物能力之间已出现失衡,而自控能力主要就在于精神文化。精神文化是真、善、美的价值体系,同时也包括对物质的渴求。人类应该有丰富多面的追求,以此淡化物欲的冲动。精神文化也是一个规则体系,因此人类应该在行为规则方面达成一定的共识,以此约束自己,提升自控能力。何怀宏教授指出,在这方面,我们可以汲取古代的智慧,因为不论是基督教传统、佛教传统,还是中华文明、两希文化中,都有一些基本的共识值得我们借鉴。在这方面不乏前人的努力,比如上世纪九十年代孔汉思(HansKung)等人推广过全球伦理的理念,杜维明先生也曾积极推动关于全球伦理的探讨。可见,人类已经走向全球化,而要达成全球共识,最基本的就是确立一致的行为规范。精神文化中的价值观部分相对来说不容易达成一致、也较难改变,它依靠各个层面的努力,何教授认为其中最首要的就是培养危机意识。
(图源网络:孔汉思先生(1928-2021)
何怀宏教授借用海德格尔的一句话作结,以回应技术发展对人类的威胁一一“只有一个上帝才能拯救我们”。这里“上帝”的含义并不唯一,何教授认为它可以是一种至高的、超越的精神。而在此之前,我们需要一种底线上的规则来确保人类文明的存续。
(图源讲座直播 左:何怀宏教授;右:王建宝博士)
在评议环节中,王建宝博士对讲座内容做出总结,并表示文明能否存续到本世纪末取决于人类共同的努力。他指出,文明的多元多样性和规模较小的地方文明价值有待我们进一步探索。杜维明先生称,何怀宏教授基于儒家的立场表达了深刻的忧患意识,探究了人类文明的困境,并且始终贯穿着文明对话的精神。杜先生对此表达了感激,并期待听到从不同精神文化出发的更全面分析。在问答环节中,何怀宏教授对文化是否存在高低之分、文明的标准、人类的未来愿景等问题作出了进一步阐释,讲座在热烈的探讨中结束。
(供稿:蒋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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