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5日,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主办的“未来记忆”国际青年学者讲座第24讲在线上举行,题为 “道、一、二、三与万物 ——试解《齐物论》‘既已为一’段”。本次讲座由北京大学哲学系刘黛博士主讲,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助理研究员吴蕊寒博士主持,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副研究员王建宝博士进行评议。
(主讲人:刘黛 博士)
上述文本是讲座讨论的核心。刘黛博士指出,该段是对《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一种诠释,并进一步厘清了“一”“二”“三”与“物”之间的概念分界与逻辑关系。
一
处于“一”之中
刘黛博士从“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哲学体验出发,指出庄子描述了一种区别于推理致知的玄妙哲学体验,而在“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中,言说暗示了说话者从“一”的状态中分类,开启了认知模式,这一指认产生了语言“一”。同时,认知的开始取消了“真知”的在场。刘黛博士引入庄子“蛇蜕”“蜩甲”之喻说明了认知的过程:认知者与他所认知的对象无法同在,认知对象并非真实“一”,而是对真实“一”的回忆与重现。“我思”取消了“我在”,对“一”的言说结束了“一”。在这一意义上,刘黛博士完成了反思之“一”和浑然之“一”的区分。
(图源讲座直播)
另一方面,反思、认知和言说导致了“德”的丧失。刘黛博士将“德”界定为“在‘一’之中,无所他求”的状态,同时指出反思和认知是对“一”的消费、享用行为。将“一”置入语言容器的储存行为反而造成匮乏,这一缺失构成了言说之“乐”的前提预设,而有别于“荡乎名”之“德”。
(图源讲座直播)
二
“一与言为二”
在“一与言为二”的部分,郭象的解释为:“夫以言言一,而一非言也,则一与言为二矣。”根据其诠释,真实“一”和语言“一”有所不同,二者组成了“二”。然而刘黛博士指出,二者实际上无法叠加——真实“一”不可计数,没有封界,不可分割;能够计数的是真实“一”在语言容器中的降维形式。
(图源讲座直播)
“一与言为二”中,“一”与“言”本质上都是语言。“一”是新的语言“一”,包含着真者的热度,尚未获得称谓;“言”是第一次认知留下的语言,带有更加客观的刻画。而郭象的解释则显示了第二次认知发生的一种特殊情景——第二次认知在认知者尚未回到“一”时迅速发生,是关于第一次认知的认知;当认知者指出“一非言”时,真“一”又一次逃逸。如果遵循郭象阐释中的认知模式,认知将陷入无穷倒退的危险。由此,刘黛博士认为,“一与言为二”中的“一”并不是真实的一,而是新的语言“一”,是新的对于真者或一者的言说;而“言”也是语言,是上一次也就是第一次认知留下的语言。之所以称前者为“一”,是因为它新鲜出炉,刚刚从真者那里脱落下来,当说出这个“一”时我们还真切地感到真者的热度,还来不及意识到它已是一个语言,我们把它与真者混淆。唯有这样,我们才会由衷地称其为“一”,即便它也只是一个语言。而第一次称叹真者的语言“一”到此时已然凉透,我们已能清晰地意识到它并非真实“一”,于是可以冷静地说出它的真面目了,它就被准确地称为“言”。
(图源讲座直播)
“二”是一个新制造的观念,它和语言“一”一样都是假有。语言“二”建立在两个不真的“一”之上,但它并不就是两个假一。零散的两个一不足以成“二”,必须要在意识上将两个一既区分又捆绑在一起才能制造出“二”。“二”不是两个一,而是一个二。要制造假有,造假的“意”必须是真的。必须要执着、在意、记忆“假一”,把假的当真,在其中倾注“诚意”,才会造出“二”来。
三
“二与一为三”
基于关于“一”“二”的讨论,刘黛博士指出由“二”到“三”的推演延续了此前的机制:认知不能止于“二”,又不能向“一”回归,则生产了众多假有之“三”。而关键问题是观念“一二三”如何解释“物”的由来。刘黛博士认为,名言才是“物”的“真命”,即从真者得来的“使命”——所有物的产生都是其“真名”对时、空与质料的结合,当“使命”结束,物如“已陈刍狗”,重回天地。《老子》“有名,万物之母”恰提示了名言对“物”的决定意义。另一方面,“名”与“言”也有所区别,“物”是对“名”的具体实现,言是以声音形式对“意”的实现。
(图源讲座直播)
四
何以解释“物”的由来?
对于文本的解读告一段落,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没得到解决——在刚才的解释中,我们只能看到语言的一、二、三,也就是观念的一、二、三,但是老子和庄子最后都指向了“万物”。观念一、二、三是如何产生出“物”的?
刘黛博士认为,演示万物的产生之所以从名言入手,是因为名言才是物的“真命”。物的可感可触的、让我们以为最真实的那部分,只是质料而已,是物的肉身材料;而名言才是物之所以为物的灵魂,是它从真者那里得来的“使命”。每一个物的产生,都是某个“使命”对时、空与质料的综合。这个“使命”就是它的“真名”,综合方式就是“真名”所赋予它的形式。使命在,物才在,所谓“有名有实,是物之居”;使命结束,物就如“已陈刍狗”,将重新回到天地中去,所谓“无名无实,在物之虛”。一个物之所以固化,就是因为名言的熏习。
(图源讲座直播)
由此可见,语言具有称谓的力量。“名(意)”被“言”说出时,真者之意就在一个降维的语言世界里获得了“肉身”,开始在这个世界中有力量。这种力量体现了灵魂到肉身的转化,而语言就是这样一种肉身,它可以反复将物熏习。
名言的熏习不仅仅适用于人造物,对于自然物也是如此。当我们把自然物从天地之中分而析之、凸现、提取出来,并赋予它称谓的时候,它在某种意义上说就已经是一种人造物了。认得它,是因为创造了它。也就是说,识别即创造。
(图源讲座直播)
那么,它成为“物”之前、未经我们创造之时,所需的质料与生命从哪里来?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齐物论》的这一段话阐释了一到二、三、再到万物的过程,但并没有解释“一”的真实存有从何而来。这里可以衍生出一个问题,即“道生一”是否不可知?庄子表达的意义在于对这样一个问题“存而不论”,只是展示用存有的思维去探索超越存有的事将是多么困难。因此,刘黛博士认为这个问题是以哲思之力不可知的。但是,既然“一”从“道”而来,能来便能回去。无论我们行至何种地步,陷于名言,逐物不返,有一万条歧路,就会有一万条回去的路。
(左上:评议人 王建宝博士;左下:主持人 吴蕊寒博士;右上:主讲人 刘黛博士)
在评议环节,吴蕊寒博士称此次讲座体现了刘黛博士“真诚的思考”,指出以语言对语言的局限性进行反思的研究本身足以给人启发。评议人王建宝博士展开了丰富的讨论,提示了庄子和儒家之间的渊源,指出庄子所构建的“不外于我”之“天地”,实际上也是用语言的封闭性名分,构建了人类文明的价值。王建宝博士进一步由“诚”之本体、“熏习”的内容,延伸至关于文化认同的讨论,并且援引杜维明先生“万物已被物化为可供汲取的信息”的现代性论述,指出“文明对话”在价值虚无主义与价值相对主义中对于探求“真命”的重要意义。在提问与互动环节,刘黛博士进一步就佛教“空”和“假名”的对观、“言”“意”关系中的悖论现象拓展了讨论的维度。
(供稿:邵冠瑜、蒋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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