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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会专家


何怀宏谢谢大家的光临,我非常赞同这个会议强调的将良知视为人类最不可消解的基本伦理的提法,而且愿意遵照孟子所说的,将良知能力进一步细分为四种或者说四端。孟子从正面所说,他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辞让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这是从正面讲。从反面他再次强调,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具体来说,侧隐之心不可消解,羞恶之心不可消解,恭谨或者辞让不可消解,是非之心不可消解。再概括言之,仁义礼智不可消解。而孟子也同时强调,这四种能力所有人都具备,但却是源头、开端。就像火热开始燃烧,泉水开始冒出,开始可能是很微弱的,容易被吹灭或者堵塞,所以必须扩充,必须让他生长、壮大。

下面我从良知四端的观点,谈谈社会和企业家的关系。社会如何看待企业家,企业家如何看待社会。这个可能有侧重的不一样,在社会看待企业家方面,我更强调的是是非之心以及恭敬、尊敬、辞让之心。而在企业家对待社会方面,更强调的是恻隐之心和羞恶之心。这个中心是财富的问题,社会应该如何看待企业家的财富,企业家又当如何对待自己的财富。

首先说社会应该如何看待企业家,尤其是如何看待他们拥有的财富,这是个敏感问题,社会还是应该善待企业家,这里首先需要强调的是孟子所说的是非之心,也就是道德上的仁义礼智的智,或者说明辨是非的判断能力,还有就是礼,礼就是恭敬,孟子说的恭敬之心、辞让之心,也可以说  是各安其分、心安理得、各尽所能的意思。企业家一般都拥有比常人更多甚至多得多的财富,如果这些财富的确是依靠他们的能力和贡献合法得到的,他们也就合法和正当的拥有对这些财富的产权,这种产权并不是盗窃和搏斗,有一本书叫《财富是盗窃》,世人对这种产权是不是可以绝对化,或者绝对化到什么程度,一直有学术的争论。但是确实有一种产权。企业家本身拥有的能力,本身也是一种财富,可是不是物质的财富,或者说是一种创造物质财富的能力,我不认为这种能力是所有人同等具有的,甚至在这方面越是卓越的致富能力,越是少数人才具有,比如李嘉诚我是望尘莫及的,一般人也是。当这种财富被用作投资的资本的时候,我倒觉得与其分散在许多人手里,还不如集中在少数具有企业家的能力的手里,除非我们考虑并不需要那么高的效率和经济利益的时候。我的确也希望企业家反馈和回报社会,但我觉得还是要尊重他们自己的判断,按照他们自己的节奏,不用去逼捐,据说马云的微博帐号下一发现自然灾害,马上几万人上去,你应该捐多少,应该捐几亿。我觉得也不必有仇富心里,羡慕或许还可以,不必太嫉妒恨。企业家是冒风险的,我们看到巨大的财富被成功的企业家拥有,其实还有很多失败的企业家不为我们所见,这其实是不同的生活道路和方式的选择。

企业家是应该得到社会尊重的,因为他们作为现代社会非常重要的力量推动了经济和发展,提升了整个社会的物质生活水平。除非哪一天社会的价值观念普遍的发生转变,不应该再以经济为中心,现代社会政府的合法性大部分建立在经济上面。或者我们不再追求芝麻开花节节高的物质和生活,如果不是这样,企业家的作用一直会很重要。如果今天社会的价值观念出了问题,过于崇尚金钱、财富和消费主义,这也不仅仅是企业家的问题,也是社会的问题,不仅是他们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不仅是少数人的问题,也是多数人的问题。

这里或许可以谈谈哲学家们如何看待财富,从明哲的观点来看,古希腊先贤的普遍看法是:中等财富是最好的,他们绝对不想和商人比富,当然最好也不是赤贫。在有些无奈和必须的时候也要安贫乐道。现代社会一个例子,就像德裔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据说他父亲是一位钢铁大王,有很多财产,他不在乎财产,但他的确得到的遗产的好处,他可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上不考虑生计,一心一意的钻研哲学,甚至可以设计自己的房子,但是他毕竟还是清贫的生活,他后来捐赠了自己的遗产,因为他不想给富人,因为富人已经败坏了,也不想给穷人,因为他不想败坏他们。于是他把遗产都捐献给了一些穷困潦倒的艺术家,当然他是比较特别的,他有遗产,没有婚姻、没有孩子,否则可能还是需要较多一些的财产,当然也不需要太多。或许可以说真正的哲学家无论自己贫富,总体上不是太在乎,甚至如果社会的贫富分化不是太厉害,社会的所有成员都基本上过上一种比较像样的生活,也基本上不会在乎社会的贫富问题。

企业家如何对待社会、对待自己的财富?企业家应当善待和厚待社会,这里用上羞恶之心,一种对道德手段的强烈意识。还有一种是恻隐之心,一种对同胞,对社会上所有成员,尤其是弱势者报有仁爱同情。孟子反复讲手段的重要性,不管追求什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如钻穴隙之类也。就是和钻狗洞一样。致富的手段应该提到第一位,这方面企业家应当有强烈的羞恶之心,就是不采取不道德、不正当的手段。为什么对企业家特别强调这一点,因为他们经常面临经济利益巨大的收获或者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其次社会是一个合作的体系,这是罗尔斯经常强调的,即使企业家的能力对社会财富的增值有直接的贡献,但社会所有的成员都有间接的贡献,谁也少不了谁,一种稳定的、有保障的社会秩序给富人带来的好处比给穷人带来的好处大得多。所有人都是我们的同胞,即使那些因为老弱病残丧失了劳动能力再不能做任何贡献的人,我们也不能对他们置之不理。因此企业家不仅要考虑致财之道,甚至在适当的时候考虑散财之道。这本书《财富的责任和资本主义演变》。企业家在证明自己企业家能力的过程中,就应该有所不为,证明自己的第一种良知能力,也就是羞恶的道德能力,这之后如果已经证明了我的企业家能力之后,也许会考虑自己另外一种良知能力,也就是同情和仁爱的能力。

我曾经去过爱丁堡三次,每次都要拜拜亚当·斯密的墓地。我们都知道他是《国富论》的作者,他的墓碑还是把自己是《道德情操论》的作者放在最前面,他对这本书更重视,前后修改了五六次,直到临终之前。所以我们不仅希望有看不见的手在社会发挥作用,也有看不见的心,也就是良知在每一个人内心发挥更重要的作用。谢谢,这是我的一点看法,如果不妥,欢迎批评。